第64章 装棺

    风没有变大。
    但赵传雄觉着越来越冷,他搓了搓手,又跺跺脚,准备回车里添件衣服。
    山里气温降的是真快啊。
    他刚要迈步,却忽地愣住,盯着吴政方向眼睛发直。
    吴政身旁,烟雾莫名聚拢,青青一团飘浮不定。
    完全违反了现实规律,因为此刻还在吹风。
    赵建国也看到了,屏息瞧着。
    自从上次大环山所见,他一直在寻找这方面消息,始终没有收获,今日第二次见到。
    吴政身旁烟气越积越多,体积逐渐有一人大,且缓慢凝聚人形。
    远远瞧去,仿佛有人和他并肩站立。
    “好了,我们回去。”
    吴政转过身,远离悬崖,走向两人。
    那团青烟跟着飘动,聚散不定,始终保持大致人形。
    这……
    赵传雄心底发毛,下意识退后。
    一只手扶住他,是赵建国,他看向吴政旁边的烟雾,问:
    “坐车?”
    吴政也瞥一眼烟雾,朝旁边招招手。
    老黄牛走来,停在面边。
    低头让吴政踩住它的头爬到后背,而后往回走。
    “你们随意。”吴政对两人说。
    老黄牛走的不快,也就正常速度,赵建国选择步行跟在十余步后。
    赵传雄回车里取了外套,也追上赵建国脚步。
    三人一牛,一团烟雾步行进村。
    半个小时后,远远瞧见大槐树下的灯火。
    中途换了五根香,保持烟雾不散。
    此时,大槐树下点着几堆篝火。
    饭后,这些人围住篝火欢声笑语,聊得热火朝天。
    不明情况的人见了,很难联想是在办丧事。
    这片大地素来如此,丧事喜办,少见庄严肃穆的。
    忽然,全场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一串叮叮当当声传来。
    众人同时望去,
    村长李兆明领了两个头戴华冠,腰系红腰子的端公走来,铜锣、铃铛、鞭鼓家伙事一应俱全。
    这是要干啥?
    人们疑惑,
    一般而言,死人入棺、下葬,都是阴阳师的事。
    勘定风水,测算时间这些端公们并不擅长。
    但村长怎么找来了两个?
    难道主家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或者觉得出车祸并不吉利,要祈福消灾?
    两个端公一个黑脸,一个黄脸,五六十岁,左右乡里出了名的,据说有真把式,请他们做事情,具备相当效果。
    他们来到场中,人们自觉腾出正对堂屋的空地。
    原本的两位阴阳师,退到了旁边。
    端公身后,跟着几个徒弟,快速将一面面小旗插在地上,围成个大圈。
    “来几个人,把棺抬进去!”
    李兆明招呼,人群里钻出几个结实壮硕的,从偏房抬出一口乌漆木棺材,瞧着油光充足,坚固沉重,绝对是上等货。
    这原是李纯元为他老娘准备,却不想自己先用上了。
    十几个壮年人上阵,沉重棺木落到小旗围成的圈里。
    端公们也不闲着,一通操作,燃香烧纸,敲锣打鼓,绕棺材跳起发癫般的舞,而后进入堂屋。
    不一时,屋内响起老太太悲呼。
    端公的徒弟们抬起床板,往堂屋外走来。
    床板上是李纯元尸身。
    这是要装棺?
    人们明白过来,李村专门请端公来装棺,倒是非常少见。
    人群中,喜老爷脸上没有笑容,看着场中情形,眉头越皱越紧。
    外行人瞧不见奇怪,懂行的,却容易发现问题。
    端公装棺的做法,他也不是没见过,可那一般是安抚惨死者。
    李纯元出车祸死亡,摔下山崖,身体都不完整了,也算惨死。
    但他们的操作……
    喜老爷忽地眼睛瞪大,低低骂道:
    “胡闹!”
    两个端公在前,徒弟们在后,将尸身抬了出来,即将装棺。
    可就在这时,端公们忽然取出两张奇怪面具扣在脸上,一手持铜铃,一手握鞭鼓,同时摇动,且脚下步子进二退一,幅度夸张、癫狂起来。
    那两张面具,青黑色,望去宛如戏剧脸谱,只是獠牙外露,额头生角,俨然就是傩面!
    他们是在借法,这是要招魂!
    怎么这时候招魂?
    看热闹的人们却不以为意,脸上洋溢笑意,觉得李村长肯下血本,两端公要展示真本事了。
    喜老爷最终没出声。
    现在不是几十年前了,大家都知道科学二字,神神叨叨的东西,也就哄哄自己。
    他看着五面小旗围住的棺材,隐隐猜到什么。
    招魂,把死者魂魄招来,和身体一起装棺,又以五方旗印封住,不叫魂体离去,待得明日太阳出来,就没法离开棺材,最后一起下葬。
    这是要叫人不得超生?
    喜老爷思索,瞧着李兆明眼神变换。
    这事儿说出来得罪人,别人估计也不信,暂且不管,待得下葬之后,再想个法子把人放了。
    端公一舞毕。
    李兆明指挥装棺。
    “呜呜……我的儿啊……”
    李老太太哭抢出门,扒住床板不撒手,令人侧目心揪。
    这会儿,大伙才没有笑容,露出悲伤。
    有人一语不发上前,搀扶老太太,让人继续装棺。
    哐当!
    棺材盖掀开,内里已经布置好,铺了各种垫子,还有一堆堆符纸。
    几人抬起床板到棺材前。
    端公摘了面具,放下鞭鼓等,准备搬运尸首放入棺材。
    呼——
    忽然吹来一股大风。
    凉嗖嗖,迫人眉眼,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
    篝火火焰压低,碳火骤然猩红,火星子冲天而去。
    “妈的,夜里已经这么冷了。”
    远离篝火的人群,感觉到冷。
    装棺的过程,也受到一点阻碍。
    “咦?小郑,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人群边缘,有人注意到骑牛而来的吴政。
    随着老黄牛走近,风越大了,而且异常冰冷,好似赤身站在冬天。
    人全都往篝火那边挤去。
    火焰没了之前颜色,转为惨白,碳火莫名发绿,但没人注意这一点。
    “我还没有祭拜呢,怎么就装棺了,往常不都是凌晨嘛。”
    老黄牛走到棺材前,吴政跳下牛背,朝旁人发问,而后看向李兆明。
    此时风又小了下去。
    李兆明皱眉看向他,忽然发现这孩子目光非常古怪,叫他心底隐隐发凉,仿佛看穿了自己所有秘密。
    他移开目光,指向两个端公,对吴政说:
    “这是人家算的时间。”
    吴政没看端公,朝人群望去,发现喜老爷也在。
    “喜爷。”他叫道。
    喜老爷挤开身边的人,走了过来。
    “喜爷,现在吹大风,我觉着时间不对。”吴政对他说道。
    喜老爷早看出问题,闻言立刻点头:
    “是早了些。”
    周围人有赞同的,毕竟喜老爷更熟悉些。
    不过两位端公也远近闻名,并不是非常肯定。
    喜老爷看向两位阴阳师,两人也都点头,他们算的装棺时间还早呢。
    吴政又到李老师身边,说了会话,搀扶她到李纯元尸身前。
    也在这时,他瞧清了李纯元。
    虽然整理了遗容,但整张脸还能看到交错缝合痕迹,左边额头更是缺失一块。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阴阳两隔,还是多一些时间好。”吴政道。
    虽然一个孩子说出这话有些奇怪。
    但刚才的怪风,骤降的气温,为这个夜晚增添了神秘气息,还有喜爷、阴阳师附和,人们觉得是李纯元不舍,还不愿离去呢。
    不过最迟明早太阳出来前,肯定要装棺下葬的。
    李兆明脸色不好看,冷冷瞥一眼吴政,没说话。
    他也是不信神神叨叨的东西,只是兜里银行卡沉甸甸,总觉着落袋为安,只有李纯元入土,这笔钱才真正属于自己。
    之前,他没说假话,李纯元真是他看着长大,对其性格十分了解。
    酒后开车这种事,大概做不出来。
    去年就有一次,村干部到镇子开会,然后私下喝酒,不论怎么要求都拒绝开车,最后在宾馆住了一晚。
    再加上苗池刚拿到驾照,平常也说过要借用李纯元的车练手。
    最重要的是,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不是你苗池开的车,为什么要拿钱出来?
    现在有人跳出来阻拦,李兆明也不好恶了,
    朝两个端公使眼色。
    两人轻轻点头,将尸身重新运回灵堂,他们在灵前跳舞,真正做起消灾祈福的事情。
    吴政上前,把手中燃烧着的死灰香插入香炉。
    须臾,灵堂内青烟袅袅。
    烟雾缭绕向李老师身边,聚散不定,引人啧啧称奇。
    “务必不要断掉香火。”
    吴政退后,手里剩余几根香交到赵建国手里。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远离人群,悄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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