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诱吻

    春夜漫漫,皓月当空。
    晏河水波浩淼,薄雾弥弥。
    数只画舫灯火灼灼,游于其间,泛起点点碎金涟漪,如星子倒泻。
    远离其他画舫,遥遥缀于中央的那艘尤为宽敞华丽。
    红帘帐暖,人影绰约。
    舫内琉璃风灯四散而立,乌木边花梨心圆桌上摆着两盏赭石红釉烛台。
    烛芯“荜拨”作响,烛火晃动,照亮姑娘桃羞杏让,莺惭燕妒的娇面。
    苏檀素手执壶,玉指纤纤,斟满一杯酒奉给倚在美人榻上的俊美男子。
    “大人,媚芜敬您。”
    沈修妄盘玩着珊瑚珠串,眼皮子也没掀。
    “且撂着罢。”
    苏檀长睫颤了颤,只得恭敬放到一旁。
    酒不喝,那果子总吃吧。
    她拈起一粒浑圆紫葡萄,细细剥开皮,甜香汁水四溢。
    粉白指尖藏匿的药粉,不动声色地蹭了蹭果肉,瞬间化为无形。
    “大人,媚芜喂您。”
    少女俯身榻前,胸前雪团似的紧紧裹束,犹抱琵琶的沟壑引人遐思,秀色可餐。
    并非苏檀有意为之,这身衣裳已是最保守的了。
    沈修妄撩起眼皮看向她,似笑非笑:“流芳楼出来的姑娘怎的不懂伺候人。”
    那眼神好像在说:本都督花一万金,是来吃葡萄的?
    苏檀僵了一僵。
    四目相对,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面前的男子身份、相貌优越至极,漫不经心瞧着人时,叫她凭空生出些惧意。
    罢了,横竖不付出点,今儿是脱不了身的。
    酒不喝、果子不吃,那就只剩口脂中混入的迷药。
    苏檀浅笑盈盈,眼尾的朱砂痣艳红夺目,缓缓塌腰向他凑近。
    呵气如兰:“大人说笑了,媚芜必尽全力伺候好您。”
    沈修妄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歪着身子倚榻的姿势一动不动。
    两人似乎形成无声的对峙。
    一个故作媚态却迟迟不吻,一个笃定她不敢吻。
    娇粉水润的唇瓣近在眼前,姑娘身上独有的香气萦绕鼻尖。
    她并未用香。
    流芳楼饲养姑娘的房中秘术果然有点意思。
    画舫外烟花腾空,红紫芳菲,溢彩流光。
    以烟花为号,便是一切安排顺利就等她脱身。
    苏檀心下一横,手指收紧,双眸微阖,侧头对着那张微抿的薄唇吻了上去。
    沈修妄身形一僵,喉结轻滚,唇边传来温热的触感,香软娇嫩。
    有如浸透春雨的海棠花瓣,轻轻擦过,泛起细密涟漪。
    电光火石间,“咻咻”两支利箭汹汹射来。
    苏檀只觉腰间一沉,男子精壮有力的臂膀箍着她全然扑倒。
    “唔。”
    雪团压上他结实的胸膛,唇上的吻蓦地加重,砸得贝齿轻启,而后磕破了他的下唇。
    腥甜气味霎时于口中弥漫。
    “嗖嗖!”利箭钉入榻前雕柱。
    沈修妄长眉一凛,挥袖两股劲风骤然扑灭烛火。
    翻身而起,撞个满怀的温香软玉顺势滚进里榻。
    两道寒芒应声劈来,刀光剑影,缠斗正酣。
    苏檀缩进美人榻角落,借着幽微的月光,看向赤手空拳和两个蒙面黑衣刺客交手的紫袍男子。
    一根银箸便是他的武器,甚至无需拔剑,身形敏锐,招招致命。
    “锵……”银箸击断剑身,直直射进刺客胸膛。
    另一刺客挥剑来刺。
    沈修妄一个旋身飞起,兔起鹘落,右手拧着那人的脖子。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当……”长剑落地,那人破布口袋一般直直栽倒。
    杳无声息。
    晢晢月色破窗而入,照亮紫袍男子巍巍身姿。
    突如其来的刺杀,尸体横陈,苏檀面色煞白并未发一声。
    死人而已,她见得还少么。
    让人震颤的是沈修妄。
    面对刺客,这个男人审都不审,活口也不留,就地斩杀。
    原因无他。
    他早知会有行刺,也知晓对方是何人。
    这等心机和身手。
    她想,方才那点下药的小心思,他怕是早就洞察。
    今夜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须臾间,两名亲卫冲进画舫,烛灯复燃。
    “主子,属下该死!”
    沈修妄扯了块巾帕,慢条斯理逐根擦拭手指,并未见血,他仍觉得脏。
    “长风、远泾,你二人自回京后可还记得当差二字如何写?”
    他冷哼一声:“回府后抄千遍!”
    两人硬着头皮“欸”了一声,挥手示意后头的人搬走尸首。
    主子心思难测,他们宁可挨军棍也不想提笔写字。
    果真“酷刑”!
    长风抱剑拱手:“公子,外围已无刺客,但抓到一名行踪鬼祟之人。”
    沈修妄轻佻地哦了一声,侧眸看向缩在榻上脸色煞白却强装镇定的姑娘。
    “把人押进来瞧瞧。”
    苏檀单薄的身形晃了晃,待看清被押进来的人,一颗心彻底坠入寒潭。
    换上小厮装扮,跪地的人正是流芳楼那位白衣琴师,秦淮。
    沈修妄扔掉擦手的巾帕,坐进青鸾牡丹纹紫檀椅中,居高临下。
    漫不经心道:“小小流芳楼当真卧虎藏龙,前有花魁下药,后有琴师行刺。”
    秦淮惊惶抬头分辨:“大人明察,我与媚芜并未想要行刺。”
    “嗬,不为行刺那想要作甚?”
    “我……”秦淮握紧拳头,想替媚芜扛下贵人责罚。
    瞧他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沈修妄掸了掸宽袖,“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便杀了。”
    苏檀心头揪紧,迅速下榻,提起曳地裙摆疾步向前,“咚”的一声,屈膝跪于沈修妄面前。
    “大人明察,今夜实属媚芜之过,但我和秦淮与那伙刺客当真不是一路。”
    沈修妄挑眉,垂眸看着她:“那你们是哪路?想要迷晕本都督,双宿双飞?”
    苏檀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嵌进嫩肉,红唇动了动再要回话。
    沈修妄耐心浅薄,大手一挥,示意长风把人拖下去。
    看这架势,非杀不可。
    “大人!”
    苏檀跪着移步上前,素手攥着他宽袖一角。
    华贵的紫袍衬得纤细指尖愈发苍白。
    酝酿的热泪夺眶而出。
    “媚芜知错,不该对大人行此手段。然秦淮并无过错,他只是不忍看我深陷泥淖,才出手助我逃离。”
    美人梨花带雨,眼尾鼻尖泛着红,仰头望他,“若大人定要杀之以泄愤,那便杀我。”
    误入这个世道,苦苦煎熬八年,苏檀前生所建立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早被磋磨的所剩无几。
    身负贱籍之人,生杀予夺皆在位高权重之人的一念之间。
    被人当做货物牲口明码标价,活下去都是奢望。
    谈何尊严,谈何平等。
    她知道沈修妄清楚他们并非刺客,亦明白这迷药只是为入画舫的恩客准备,并非针对于他。
    可他心气不顺,想杀便杀了。
    苏檀想逃,挣脱这吃人的牢笼,挣出一点生的希望。
    眼下希望破灭,就不该再拉好心之人下水。
    她不甘,亦或在赌。
    沈修妄眉峰微挑。
    仰头恳求的少女眸中珠泪滚滚,似是求饶又似求一份解脱。
    他此生最是不喜女子的眼泪,麻烦。
    拇指指腹重重揉上她眼尾的朱砂痣,薄唇翕张,语气恶劣。
    “再哭,当真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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