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汐思索良久，没有将言曦再关回明熙殿。
    她觉得那或许是太便宜她了。
    对于言曦这样的人来说，“羞辱”和“折磨”或许能够让她痛苦，但绝对不能让她崩溃。
    巨大的反差，从天到地般地跌落神坛才能让她绝望。
    花汐还立在空中，她猩红的眸颜色愈发浓郁，冥环旋动在她身后，小姑娘抬了抬手指，凌空捏起言曦的下巴，轻声道，“言曦，即便变成人彘被万人唾骂，那所有人也都会记得你是曾经风靡一时的神帝，对嘛？”她轻笑，“那若是从神帝沦落成无人问津的街头乞丐呢？你会绝望么？”
    言曦刚从花擎是花汐‘影子’碎片的震惊中缓过神，闻言那双灿金色的眸倏然放大，惶恐地向后蜷缩着身子抖动，“不，你不是说要将我绑在明熙殿吗？我不要，我不要变成乞丐，不要那样.....,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乖软的小姑娘在破除禁制运用冥力后仿若变了个人，乖软和娇媚褪去，剩下的只有矜漠和不近人情。
    她扯了扯唇角，“放过你？那你怎么没放过封袀呢？你怎么没放过人界万千生灵呢？”她一扬手，言曦小臂上金色的神骨连接着血肉被生生撕扯着拔出来，她疼得撕心裂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她是言曦啊！她是神帝啊！
    她怎么可以在变成一捧脏臭的泥，被人像牲畜一样碾在脚下？
    可花汐面不改色，她手段暴戾地淡然抽取着一根根言曦的神骨，看着她像蛆虫一样软着身子挣扎在地上，花汐眸间竟弯出了快意的笑。
    她招了招手，言曦身后的金椅挪到她的身后，层层叠叠交融的冥力顷刻就将金椅上的神力吞噬，环绕成了暗色的冥力。
    这次是花汐理顺大氅衣摆，堂而皇之地坐在高位上，面无表情地撑首，直直盯着言曦的惨状。
    她实在是兴致盎然。
    谁都知道她不是暴虐之人。
    国子监学堂上的小姑娘杏眸微湿，纯真良善，是连别人的夸赞都会不好意思接受的羞涩乖软。
    可国子监三千监生全部命丧神族之手。
    带领黑骑军和花家军击退冉轩敌军时的花汐护卫家国生死不惧，却因在花苑城下自己带领的黑骑军全军覆没而彻夜难眠，泪流满面。
    但神族将黑骑军尸首踩在脚下，折辱他们，虐杀他们。
    还有她最爱的少年，在言曦的逼迫下弯了膝盖，跪行在这样的渣滓面前。
    她恨啊。
    怒火仅靠死亡无法宣泄，她不要言曦这么轻易的死，她要抽取她全身的神骨，废掉她的千年修为，打断她的四肢，让她全身布满脓疮，活在蝇虫纷飞的乞丐窝里。
    她要吊住她的命，让她永生永世生活得狼狈脏污。
    那才是真正的大快人心啊。
    高高在上的神帝变成那样，花汐只觉心驰神往。
    言曦在哀鸣，在嘶吼，在咒骂，在求饶，在咆哮。
    她最在乎的神力在体内从激荡到平缓，再到彻底死寂。
    神骨被全部抽离，她这辈子都不能再修炼了。
    她瞳孔涣散着仰望着苍茫的天际，只觉得事情不应如此啊。
    没了神力的言曦从天空直直坠落，她汩汩呕着血，后背被冰原上坚硬的冰冷硌得生疼。
    没人可怜她。
    所有人都只是厌恶的看着她破布一样蜷缩在地上的身体。
    白金色的衣袍没了神力加持就像一堆最普通的烂布，裹在言曦的身体上，让她在岁暮的冬日里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冷。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作为‘神’，且是天地间最强的神，她不会感知冷暖。
    就像她院子里种下的那棵梨花树，一年四季总是落花纷扬，亭亭如盖。
    她只要推开寝宫的红木小窗，就能见到飘落在她窗棂边的白色玉瓣。
    她这一生追求神力巅峰，渴望成为世间至强。
    可这一千年她高坐在神帝之位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深夜辗转反侧，孤独地像落了一千年雪却无人踏足的荒原。
    她睁着眼望向天际。
    她败了。
    也后悔了。
    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或许还是会对千年前容貌倾世、力量强横的花汐嫉恨，但或许不会再用计策将她和封袀逼成这样。
    原来当自卑和恶毒长成参天巨木，那飘落的树叶都会变成淬着毒的刀刃。
    她辉煌灿烂又寂寥的一生，在这里终结了。
    那将要变成最可怜最悲惨乞儿的不是她。
    对，不是她啊！
    她吐着血突然癫狂大笑起来，疯了似得大喊着，“不是我啊！那不是我！”
    没人理会她。
    花汐款款落地，弥漫了整个天际的冥环倏然消散，岁暮的这场大雪终于停歇，寂寥天边空旷地连接着被血浸红的雪原。
    可一直在瞧着花汐状况的焚炎却蹙眉有些担忧。
    花汐实力磅礴强劲，来源于天地间。可她是泥泞、怨毒和污浊当中诞生的‘神’，她那力量里夹杂着整个天地的‘阴暗面’，如果她频繁长时间的使用这等不祥之力，焚炎怕她身体承受不住，更怕她被反噬。
    人族万千将士负着铁甲，刀剑陷入厚硬的冰雪层里，撑着起身。
    断臂残肢扑了一地，在言曦从天空跌落的那一刻，不知是谁轻喃喃一句，“我们赢了？”
    接着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此起彼伏接连而起的“我们赢了！”澎湃成浩荡的呐喊，他们扔下脏污的头盔紧紧拥抱在一起，激荡的声响融化在岁暮的寒风里，又将胜利的风声带回遥远的人间。
    花汐最后一抬手，百米外的明熙殿轰然间倒塌，白玉墙碎裂成粉，恢弘殿门倒在飞扬的尘土里，连带着明熙殿内的阵法都通通消散。
    滚动的灵气以明熙殿为中心开始扩散，顷刻之间，靠近明熙殿的众人只觉四肢百骸流淌着温热的暖流，就连身上的伤口都一点点愈合。
    浓郁的灵气转瞬间就填满了方圆十里，还在寸寸往外飘散。
    他们大获全胜，神族全军覆没！
    可花汐沉寂地站在那里。
    她看向呐喊着、泪眼朦胧的将士，看向唳啸着盘旋在空中庆祝似得卿迩，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松了口气。
    以往那双在收敛起力量后就会恢复成墨色的杏眸，如今却仍不祥的猩红。
    花汐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她觉得有些累。
    阖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天边振翅翱翔的卿迩。
    她此时此刻想的是，春天快来吧。
    她想封袀了。
    好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