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椅子旁的白粼,注意到唐易的神色,心底正猜测寻芳堂是个什么地方,蓦地听到一阵笑声。
原来是翟维筝在问唐易,“怎么,你没去过?你更喜欢有德班?”
白粼不明白这句话哪里好笑,刚刚还都绷着脸、凶神恶煞般收拾覃四的几个人,此刻正抿着嘴笑的暧昧,就连唐易黝黑的脸上也浮上点点红光。
“不是,小姐,我都没去过。但我知道地方。”唐易答着,斜眼瞪了瞪那几个人。
“嗯,知道就好。”翟维筝点点头,瞥了地上的覃四一眼,“给他找个大夫,把伤治一治,然后送到寻芳堂,找一个叫侯姐的,报我的名,告诉她赚不到五千大洋,别让人死了。”
唐易蹙眉看看覃四,又看看翟维筝,低下头,沉默不语。
“怎么,不满意?”翟维筝勾了勾唇,须臾,转身来到白粼面前,伸出手含笑道,“木石先生,把你腰上那把美国货借我用用。”
果然,她在化妆间假意扶他的那一下,就已经摸到他腰间的枪了。白粼眉头拧起,盯着翟维筝看了半晌,还是从身后把枪掏出来,递到了她手上。
就着手上的重量,向上颠了颠,翟维筝眉尾一挑,嘴角浅浅弯起,横波目睨了白粼一眼,才转回身去。
不知怎么的,白粼竟觉得她方才有一丝喜悦,在圣安娜时,她脸上总有笑意,但仿佛与开心无关。可方才,她分明唇边弧度极淡,却莫名叫人感觉她是欢喜的。
翟维筝拉开枪上的保险,歪歪枪口,示意唐易退到一边,举枪指向覃四,“覃四,放心,我不杀你。死太容易,活着才能还债。””
砰、砰的枪声掺杂着痛呼声,同时响起。
唐易看着覃四被子弹钉住、汩汩涌血的双腿,眉宇渐渐舒展。
忽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他刚想抬头,耳畔就响起了清脆的女声,“报复一个人,仅仅把他杀了,怎么能尽兴呢?寻芳堂可是个好地方,有好些特殊癖好的客人,那磋磨人的手段,说生不如死都低了。”
“欺凌他人,也得自己尝尝这苦,你说是不是?”翟维筝后撤一步,双眸晶亮,她扬手拍了拍唐易的胳膊,“好了,这回他腿也废了,若你心中还有不平,就带回去,再玩玩儿,不过不能玩儿死了,得活着送到寻芳堂去。”
“哦,对了,别打脸。毕竟,有个好品相,才能卖的上价儿。”
明明眼前的女子面目柔和、言辞温婉,可唐易看着她,硬是生生冒了一层冷汗。他定了定神,弯下腰,恭顺道,“唐易不敢,都听小姐安排。”
“嗯,还算懂事。”翟维筝点点头,回身把枪扔给白粼,“事儿办完了,就去找阿钦,原先覃四手底下的差事,你来接。给你提个醒儿,我大哥喜欢话少的,好好干。”
说着,她拾起不知何时被撇在地上的匕首,看了看刀刃上的血污,撇了撇嘴。
“小姐,用这个吧。”
斜刺里递过来一张帕子,翟维筝顺着帕子向上看,是唐易瘦削的脸,她摆了摆手,“不用了,已经废了一张帕子,畜牲的血脏,擦不干净的,我还是回去洗洗吧。”
她拿着匕首,在掌心旋了一圈,右脚向后一踢,裙边泛起,绑在小腿上的刀套隐隐露出。
不过一霎,匕首重新归鞘,长裙已然落下,翟维筝俏丽地立在那里,乍一看同一般的富家小姐,并无区别。
此时,白粼蓦地想起,她在镜中看到他时,曾将手悄悄放在腿上。看来,当时若是他拔枪相胁,两人必定要好一番缠斗,再加上那个阿钦,他想要像如今这般全须全尾可能难了。
“走吧。”翟维筝用袖子随意地在脸上抹了抹,又打了打身上的土,率先往外面走去。
白粼望着她的背影,顿了片刻,才提步跟上。
唐易走在最后,目送二人上了车,眼见着车子越行越远,而他始终站在这一小块儿方寸之地,未能向前半步,他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仿佛如此就能走出去,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回,老黄什么都没问,只专心致志地开车。
白粼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快十点了。他抬头瞥了眼后视镜,见翟维筝正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昏暗的光好像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看起来,既模糊又柔软。
她大概是个很善于打破常规的人,当你以为留洋归来的小姐,理应更喜欢现下时髦的年轻人聚会,她偏偏穿着同舞女一样的衣服,在舞厅的台上跳得欢畅。
你以为她沉溺于世俗享乐,她偏偏机警又敏锐。
你以为她或温婉端丽,或活泼可人,却想不到她时而凌厉,时而娇媚,喜怒哀乐,转瞬即变,难以预料。
你以为她如平常女子般玉软花柔,却想不到她拔刀、举枪,身手矫捷,肆意乖戾,手段狠辣。
“复杂”两个字,渐渐从白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