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西域物语 > 1 西出路远

1 西出路远

    清晨的敦煌驿站外,一名男子笨拙地驱使座下的骆驼前行,另一名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骆驼上看同伴被骆驼颠得身子乱晃的笑样。

    受雇的向导耐心地候在一旁等待这两位雇佣他的贵人出发,只是心里头却腹诽这位年纪稍年轻的贵人未免过于柔弱,连声音听起来也像个妇人般尖细,但瞧了瞧两位贵人身后尾随的仆从,那阵势很有可能是关内来的贵胄人物,当不可有半点轻慢马虎。

    年纪稍长的贵人指了指西北方向,问:“起雾的那处便是千佛洞吧?要走多远才到?”

    “两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向导笑眯眯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忽然凝住,愣了好一会,向西北方看了又看,脸色大变:“不……不好了,要……要起……沙暴,快,快躲进屋里……”

    话音未落,路上的行人顿时惊慌失措地找地方躲起来,众人见此,心里也升起了莫名的恐慌。许彦当即把阿若从骆驼身上抱下来,领着她往驿站疾走。驿丞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慌,许是见多有经验,脸色虽发青,手脚倒是利索地指挥仆从们闭门锁窗。

    “你留在屋里,我去营里瞧瞧。”

    阿若拉着许彦的手臂:“郎君,莫要走……”

    许彦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便快步离去。

    驻扎在旁的府军营里,卫士正在加固营帐,一名低品阶的文官上前禀告:“许别驾,沙暴要来了,快进帐里避风沙。”

    许彦瞧了对方一眼,叫不出他的名字,没有搭理,快速地检视营里的加固状况。那名文官便一直尾随他的身后,眼瞧着黄灰混杂的浓雾逐渐靠近,吞天噬地般卷涌袭来,许彦推了那文官一搡,连扯带拽地把他和自己挤进邻近的一个军帐里。风沙紧随其后“啪”一声狠狠摔打在帐布外,那阵势比起千军万马冲到跟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账外又拉又扯怒喝不断,营帐左摇右晃随时会被狂风卷走似的,帐里的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不敢用力。似乎过了一个很漫长的黑夜,风声才渐渐止息。众人掀开营帐门帘,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半个营帐已让黄沙给埋了,沙暴若是再不停歇,当真要把整个营帐连同所有人给全埋。

    “你姓名为何?”许彦问那文官。

    “回禀别驾,我叫实心,安西都护府从九品录事。”

    实心这名字不像是关中百姓所用,反倒像个名号,再看他的相貌,也不像有外族人的血统。许别驾点了点头,吩咐:“查点损毁。”

    尚未出关,随行的府军已经折损了两名卫士以及好些牛羊,还不晓得横越玉门关外那两千里黄沙会遇到什么状况。许别驾十分焦虑,只听说文钧隽大将军当年进军西域破灭高昌折损千人,却没有人提及他在到达高昌前的行军路上有多少损失。

    西域高昌相距长安着实太远了,北面有突厥虎视眈眈,西面全是蛮胡之国所包围,南面尽是沙海绝壁。关内的补给送过去很艰巨,况且高昌本地的产出不多,肯定需要沙洲凉州等河西一带的长期补给,要是一旦被外族截断中间的任何一处关卡,朝廷很难营救。朝臣们对于这些付出巨大却收获甚微的西域远地向来视作弃牌,当初朝堂上尽是力主推行羁縻州制的声音,周天子却力排众议在高昌之地组建西州府设安西都护府管辖西域。(羁縻州制指让当地头目臣服天子,替天子管理当地。)

    但征战是一回事,驻守又是另一回事。征战西域是建功立业的好差事,挣足了军功面子便能回朝,自是人人争着抢。可驻守动荡边地,终日吃风沙提防着一群时刻盯着你喉咙随时扑来撕咬的恶狼,功劳不一定捞得,反倒时刻冒着性命之危,哪个聪明能干的朝臣愿意放弃关内的安定富庶前往西州熬苦?周天子苦思了几天,决定把最聪明能干且有福将之称的内弟李涵以及亲外甥里头最老实巴交的许彦派驻高昌。

    离开长安前,许彦曾到四姨府上拜候请教。不同于武夫出生的父亲许大亮,四姨父乔师望是世家出生的美男子,西域两年的风沙磨白了他的鬓发,吹皱了他的脸容,晒黑了他的白皙皮肤,却不改他的儒雅之姿。

    “文钧隽花了半年破灭高昌,我花了两年在西州团貌手实。攻城掠地难,治理一方更难。虽然西州的百姓多是汉民,不少人还自诩先祖是汉武帝时派驻高昌的关中汉民的后裔,可当地汉民却大行夷蛮风俗,定然是因为这些年突厥和胡人在高昌的势力已然植根深种。朝廷要治理西州,自然不能一昧靠武力镇压,怀柔安抚之策是必不可少的。再者我镇守高昌大军的供养补给多源自河西之地,朝廷撤减西州军耗兵员让河西百姓减负是必然之事。军力大幅减少,诸胡与突厥却在旁环伺不减,你们此去西州镇守,兵员有限任重道远,老夫惟愿你们事事顺遂,祝贺你们前程无限。”(团貌即现代的人口普查,手实即现代的户籍登记)

    许彦回忆着四姨父乔驸马叮嘱的种种事项,一双丰润的玉手突然从身后抱住他,娇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刚刚听那文官的口音,似乎也是蜀地人。”

    “是吗?难怪我觉着他说话怎的让我有似曾相识感,原来你们是同乡。”

    阿若在他身后拱了拱,撒娇似地埋怨,许彦只觉得一股热火从下往上直串入脑门,浑浑噩噩地想着,携侍妾同行戍守西州,真不晓得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这出关前夜,许彦按压了自己的欲火,又核查了一遍校尉赵乙所罗列的物品清单,一切妥备,只待明日启程。赵乙曾随四姨父在高昌待过两年,是母亲特意拜托四姨母庐陵长公主请四姨父拨给他的。有赵乙伴他入西州,想必能事半功倍。

    翟日西出玉门关,往西北走伊吾道。起初还看见些低矮绿物零零星星地散布四周,没走多久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戈壁沙海,所谓道路其实是沿着前人一路留下的干硬马粪与畜便。一路寂寞前行,每日夜里听着营帐外的呼呼风鸣声犹如百鬼嘶嚎。连日赶路,扳指一算,今天已经是横越沙海的第五个黑夜。许彦想起赵乙在出关前置办大量的水草干粮,当时看着夸张累重,此刻用起来着实盖叹当时的明智,但愿明日能如期走出这险恶的白龙堆。(白龙堆即现在的罗布泊,是当时中原进入西域的最近通道。)

    红日初升,趁着天还凉快,诸人加紧前行。两名前驱的斥候突然打马回来:“别驾,前方五里地发现人马,远看估摸有一百来人,看不清对方的身份。”

    许彦当即下令全员戒备,弓弩手就绪。诸人小心靠近,很快便看见斥候所说的人马。对方穿着简朴,看似汉服,却又与时下布料款式大有不同,刀盾弓箭挂在身上,或盘腿打坐,或躺下休憩。

    许彦大感疑惑,白日高悬,这些人也忒松懈大意了吧,竟然对他们的靠近毫无察觉。

    “别驾稍缓,情况有异。”实心上前拦阻。

    许彦点头看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又吩咐两名斥候靠近,叮嘱他们前去接洽时莫要显露恶意。

    两名斥候一壁上前,一壁高声喊话:“我乃大周天子派往西域护卫高昌地的府军,你等是何人?”斥候小心翼翼地靠近,忽然在十步外开停住打马回头:“回禀别驾,那些......那些都是干尸。”

    不会这么邪门吧!难道是干尸拦路,不让他们走出沙海?近百具干尸的发现让人顿时生起森森寒意。阿若害怕,许彦让她与大队人马留在原地,自己领着一小队卫士前去查看。

    干尸的骨骼脸容与汉人相近,面相平和,似乎只是睡着了过去。尸身上的衣饰粘满了沙尘,瞧不出是哪里的人马,也不知陈尸在此有多少个日头。

    一名卫士取下干尸身上的刀器查看,奇怪地说:“这刀身也太直了些,倒像是把古剑。”另一名卫士扒拉下尸身上的包裹,似乎发现了财宝,高兴地喊:“有金饼。”

    话音甫落,一支箭簇‘呼哧’而过钉在了沙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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