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谷川的速度很快。
    变幻莫测的洞窟环境，还有极为陡峭向下延伸的地形，完全无法阻遏住他的脚步。
    洞穴里那股铁与火的气味，还有类似香烛焚烧的气味变得更加浓重了。
    “这里……”
    通过又一段坑道，面前的空间陡然变得旷阔起来。
    前方是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空穴，仿佛没有边际。这种空阔死寂的感觉就像是忽然离开了封闭压抑的地下空间，来到了一个更加诡异的漆黑世界。
    神谷川单手持着童子切，眼瞳再一次凝缩起来。
    得益于超凡绝伦的视觉，哪怕不借助光源，他也能在黑暗之中窥见很多。
    可以看到，这处巨大空穴近处的岩壁之上，分布着诸多狰狞的裂隙。并且，这些裂痕还在不断增多延伸，越裂越长，越裂越深，分叉，交织，铺长开一片密密麻麻的蛛网状纹路。
    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巨兽所张开的大嘴。
    从那密密麻麻的岩壁裂隙上，又有偏向于腥黄色的粘稠胶质物不断向下流淌，其中还夹杂有颜色各异的金属。
    进入洞穴后，所闻到的那种铁与火的味道，还有类似于香烛焚烧的气味就是从这些胶状物上散发出来的。
    大量的胶状物向下流淌，在空穴的底端汇聚成一片恐怖的沼泽。
    并且还不断有人形的轮廓，从这一片沼泽之中冒出来。
    “小青坊主的师父，还有觉姐姐的师父，都在这里了吧？”神谷川这样想道。
    成片胶状物的聚合体，散发着类似于神明的气息。
    并且，在直面这一大滩胶状物的瞬间，《怪谈物语》就有了反应，给出了其所对应的名讳：
    天津麻罗
    天津麻罗，是在《古事纪》中有所记录的神明。
    按照神话传说，在天照大神躲进天户岩不愿出来的时候，神明们取来“天安河的天坚石”以及“天金山的金铁”来委托天津麻罗制作八咫镜的镜框。
    有记载的神话事迹，大概就是如此。
    不过，按照神谷川对民俗神话的了解，他有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
    天津麻罗虽然理论上为天津神，但祂并没有有日本神普遍的神名，譬如某某神、某某命。
    所以“天津麻罗”可能并非指代单一神明，而是高天原上的某一特定神明工匠群体。
    而现在神谷川的所见，也可以验证这一点。天津麻罗的状态更像是某些意识集群的复合物，甚至连制烛小僧以及觉的师父的意识，也很大概率被包裹进了其中。
    由此，神谷大概可以猜测出来那些怪谈工匠们的遭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天津麻罗原本应该隶属于工匠祖神金山毘古神。
    如今常世里那些怪谈工匠，其所传承的超凡技艺，很可能源头都来源于天津麻罗这一工匠群体。
    包括神工匠技艺，以及制烛僧技艺。
    一旦怪谈开始学习这些技艺，传承下来自天津麻罗的知识，成为天津麻罗的传人，便自然而然变成了工匠祖神的信徒。
    而一旦怪谈工匠们的实力超过一定的阈值，便会开始受到这份传承联系的反噬影响……
    大概会不受自身控制身形俱灭，转而成为组成天津麻罗的一部分。
    至于卖脚婆婆则不同，她那套血肉技艺的核心技术基本都是自己鼓捣出来的，自然不会受到这一联系的影响。
    神谷川重新扫视了一遍眼前的空穴，心中暗想：“天津麻罗……除了天津麻罗以外，金山毘古神大概率也在这处洞窟里面，这次要面对的应该是主从两尊神明。都是工匠神明，战斗力应该不会很强吧？”
    此外，他还真的察觉到了尾崎龙一的气息存在于这处巨大的空洞之中。
    只是尾崎的气息有些缥缈，找不到具体所在。
    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和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抵达地下空穴，神谷川思索的事情不少。
    但实际不过也就花了一两秒的时间而已。
    天津麻罗那边也意识到了一股强而有力的气息侵入进了这片洞穴之中，粘稠的胶质物不断涌动，拍击到周围的光秃秃的崖壁上面。
    或许是天津麻罗的身体里包裹了大量金属的缘故，每一次拍击触碰，居然都发出类似于锻铁敲击的声响来。
    “不要阻拦神降！”
    天津麻罗体内发出层层叠叠声调语气不同的人声。
    那没有固定形状的身体飞速拔高，色泽各异的金属朝着身体一侧汇聚，涌动狂袭，像是炮弹一般朝着神谷川卷砸过来！
    “玛丽！”“般若！”
    时刻保持着对敌交战的神谷快速给出反应。
    对于突然的闯入者，天津麻罗显然没有先好好谈一谈的打算。
    而对于神谷川而言，诸如这处洞穴里到底在发生什么，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之类问题，也完全没有得到解答。
    可既然对方要打，那当然是暂时先停止抽丝剥茧探寻真相。
    直接还以颜色！
    神谷川有着对战神明的底气和实力。
    光是他的手下，就有三尊a级神明，再加上神谷自己和般若合体，战斗力也是极强的。
    还有高天原的“首席雇佣兵”八咫鸟也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估计要不了太久就会现身抵达。
    所以，那就先打了再说，打的时候再把问题捋清楚！
    ……
    天津麻罗体内包裹着的金属霎时集中在一起，变成闪耀的结晶巨块，如同毁天灭地的一记重锤呼啸而来。
    如此骇人的攻势并未让神谷有丝毫的慌乱。
    他到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
    紫白襦袢的倩丽幻影从他的身边盘踞而出，又呜咽着快速汇聚成凶恶且威严的傩面，覆盖到了神谷的脸上。
    因为身体已经有了强过一般荒神的素质。就算是般若所控制的最强傩面，神谷也可以在不嗑药的情况下硬抗住使用。
    但可能是如今家底厚了，也可能是为他的身体考虑。
    般若在附身神谷川的那一瞬间，还是不声不响，习惯性地抬手在后者的嘴里塞进了一份【延寿紫金霜】。
    她真的……
    衣袂被上升的气浪掀动，色彩斑斓，纹路复杂狰狞的傩面却静默不动，又有煌煌四色雷霆，缭绕在周身迸射而出，将他在黑暗之中的身影映照得刺亮且不可直视。
    身为“人间之主”，再附加驱御鬼神，且被龙神诅咒力量增幅过的傩面。
    神谷川如今的战斗姿态，倒是真有几分“鬼神共主”的庄严伟力流露。
    刀剑嗡鸣呼啸。
    萦绕阳雷的童子切如同金龙昂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的弧光，伴随密密麻麻的雷霆炸响撕咬向天津麻罗。
    铛！
    童子切同天津麻罗的一部分身体相撞，使得周遭浑浊的空气都被瞬间压缩，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雷霆电网咆哮扩张，那巨锤一般的金属结晶巨块表面瞬间被高温熔化，化作铁水熔岩，火花四溅的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撞击的余波扩散，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炙热的铁水与岩石被抛洒向地底空间的各处。
    与神谷川相比，天津麻罗绝对是个庞然大物。
    但双方交手一回合，后者却完全没有讨到便宜。
    天津麻罗金属化的那小半身躯被刀锋与雷霆砸得向后甩去，重重撞在了空穴的一侧岩壁上。
    一轮吃瘪，祂发出如同兽群一般的嘶吼咆哮，大量的胶状物翻腾汇聚，上涌拔高。
    天津麻罗似乎想汇聚成为一个更大的人形。
    但是，祂要面对的对手可不只有神谷川一个。
    雷网密布的地下空穴之中，一只纯白色，夹杂有黑发的折纸鸟翻腾了出来，伴随着稚嫩的儿歌声。
    这纸鸟看起来纤细又脆弱，似乎完全不值一提。
    可这只不过是高天原一尊神明降临的前兆罢了。
    转瞬之间，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从折纸鸟飞舞的轨迹处震荡出来，席卷向四周。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红色雾气笼罩住整个地下空间，如一片沸腾的海洋，血浪翻滚咆哮，无边无际。又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炽热而浓烈，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血红色。
    呼啸的雷霆在在红雾之中翻涌，声势不减，反而被浓郁的色彩映照地更加狰狞！
    雾气与雷电交融，散发出令人骨髓发颤的压迫感和肆虐气息来。
    红黑色的洋裙裙角飞扬，玛丽小姐拖拽着恐怖的砍刀，于雾气之中摇曳现身。
    “在你身后。”
    巨大的砍刀分割开雾气，像是雪崩山洪，势不可挡。刀刃划过的厚重弧光，使得血雾朝着四面八方奔流扩散。
    玛丽一刀挥落，天津麻罗才刚刚拔高起来的躯体便崩散开来，重新变成了匍匐于地面的烂泥沼泽状态。
    天津麻罗或许的确聚集了许多成熟工匠怪谈的意念，这个诡异的集群也确实算得上是神明。
    可能是a级的样子？
    但祂完全抵御不住神谷川、般若、玛丽这配合默契的三角组合。
    ……
    短暂交手过后，神谷川大致清楚了天津麻罗的水平。
    作为工匠神的一种，祂在战斗方面确实没有太多值得说道的地方。
    “神工匠、制烛僧，如果你们还保留意识的话，我无意退治你们！投降吧！”
    神谷这样试探性喊道。
    同时延伸出茨木鬼手，并且抽出了鬼切。
    就天津麻罗现在近乎狂乱的状态而言，神谷其实并不觉得能凭借几句话就使祂临阵倒戈。
    但到底还是要尝试一下的。
    毕竟小青坊主，还有觉姐姐师父的意识，应该都被包含进了现在天津麻罗的身体里。
    果然，天津麻罗对于劝降喊话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相比一个有意识的活物，这个庞大的集群体神明，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所完全操控的腐烂尸骸。
    铛！铛！铛！
    地下深邃的洞穴里，那种类似于锻造的声响似乎又变得强烈了几分。
    哪怕是雷霆持续炸响，也没能将这种声音完全掩盖。
    这种声响，似乎是从这片洞穴的更高处传下来的。
    此外那种铁与火交融，以及香烛燃烧的气味，也变得愈发浓重。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高处下来了。
    接着电光，可以看见更高处的黑暗之中，有黄灿灿的金属光泽，正沿着岩壁滑落下来。
    正被玛丽完全压制的天津麻罗同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数量不知道有多少的工匠，用不同的语调，近乎狂热的嘶鸣起来：“我们是，工匠。我们创造一切，包括，神。神，要降临了！”
    这时候，神谷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天津麻罗会存在于这里了。
    这个工匠神明集团，说祂能创造神？
    那么所谓的“神”，指的应该就是工匠祖神金山彦命了吧？
    既然金山彦命需要被创造，是意味着祂本来就不存在，还是说祂早就陨落了呢？
    按照神谷川的经验来说，一尊神明之所以能存在的方式千奇百怪，但最常见，也是最基本的要素，绕不开“肉、灵、骨”三样。
    其中，肉与灵是必要条件。
    而骨则属于强力的补充，或者神明育成的催化剂。
    假设金山毘古神早就陨落，而祂的“骨”又被深埋在岐阜县这处地穴的深处……
    那么守卫在这里的天津麻罗想要塑造主神，要补全的东西就是“肉”与“灵”。
    灵的话，神谷川已经见识到了。
    此时此刻，就有属于金山毘古神的磅礴信仰力量，正从现实世界的几处大型工业区朝着岐阜县涌来。
    暂时不知道天津麻罗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可能是激化了现实里原本就存在的金山毘古神信仰体系？
    但想必这个过程一定不是一蹴而就的。
    或许天津麻罗已经布局很久了。
    或许在漫长的时间岁月里，金山毘古神的信仰灵力曾不止一次汇聚向岐阜县。
    只不过今天这次格外剧烈，所以引发了大规模的骚动。
    假设这处深藏于地下的空间，集齐了金山毘古神降临所需要的“灵”与“骨”。
    那么“肉”呢？
    天津麻罗用什么东西创造了金山毘古神的“肉”？
    神谷川的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他直接看见了。
    看见从空穴的上空，有数不清的黄金坠落而下。
    那些灿灿的金块汇聚成为一个整体，一个体型庞大到普通人仰头都无法看清全貌的，独眼黄金巨人。
    这个，应该就是如今的金山毘古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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