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

    我有一个家庭,一个幸运而又不幸的家庭,父亲是一个守职、尽忠的好丈夫,母亲是一个家庭主妇,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理的条理有序,我是父母的第三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他们都是学习和身体都很好的人,也一直是邻里眼中孩子的榜样。

    我们家的一切本都是生机勃勃的,父亲的月禄随着工作时间以及工作经验的上升而上升,母亲虽然一天一天正在老去,但是岁月似乎总不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哥哥和姐姐都长得很英俊,很美丽,他们都有很多追求者。

    七岁那年的一次家庭晚餐上,母亲问我们全家人: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突兀的问题,我们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母亲很显然也有点尴尬,她又重新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这个来自哲学彼端的问题,仿佛与人生没有太大的关系。

    母亲笑着又先开口了:“那我先说,我的人生的意义,就是照顾好你们每一个人的身体健康,这样世界才能更加美好,我们才能每日充满希望。”说着,她微笑着看了看四周的其他人,老式的吊灯在天花板上泛着黄光,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她苍老的样子,但是却又是一闪而过。

    “咳咳,那就到我了吧,”父亲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我的人生的意义,就是赚更多的钱,因为这能让我有更多的选择权利,我能为我所爱的人们提供更多的选择……嗯,然后哥哥先说吧,哥哥比较年长,没有想好也没有关系。”

    哥哥的眼中闪烁着的什么突然熄灭了,然后坚定的看了看我的家人们:“我的人身意义……就是去寻找这个意义!”

    母亲和父亲对这个富有哲学深度的回答所震惊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直都是现实主义标榜的哥哥内在里竟然是一个富有哲学思想的人,他们鼓了鼓掌:“很有意思的回答,然后是姐姐?”

    姐姐定了定神,然后放荡不羁地摇了摇头:“我的回答才没有那么玄乎呢,我想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利益,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这些都可以被化作一种利益,我的人生就是要有一杆天秤,能够告诉我到底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我最有利的。”

    “哦?利益?那不就是为了更多的钱财权利么?”父亲有些不解的看向姐姐,没有人为这个看似反社会的回答所感到反感,反而都感到很好奇。

    “才不是呢!钱财,权利都只是利益的一种,我道德水准,我的思想,我的人缘,这些都是我的利益,这些利益又是人在人生的大海上漂泊,给船带来动力的风,人是一种见风使舵的生物,但是重点从来不是认识什么人,或者船和舵是怎样的,重要的从来都只是风到底大不大。”姐姐有点着急地说道。

    “哦哦哦哦!好一个有意思的人生大海,你们真的是很有思想啊,”母亲大笑着说道,随即她又扭过头来看向我,“我们最可爱最小的弟弟,你的人生理想又是什么呢?”

    轮到我了,我感到很失措,因为我也没有想好我的人生意义到底是什么,也许我才年仅七岁,而我的哥哥已经十岁了,姐姐也已经年近十岁了。因此,我也只好紧张地摇了摇头,哥哥和姐姐不禁有些着急,但是被父亲和母亲平复了下来:“毕竟弟弟还很小嘛,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在一起分享吧。”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我的人生意义到底是什么,昏昏沉沉的就睡去了。

    时间飞速的流逝,不幸终究还是发生了——

    我八岁的那年,我那十一岁的哥哥在一场火灾中夭折了。我们全家为他举办了葬礼,在葬礼上我们四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哭出来,都只是安静的看着手中的白玫瑰,或许我们都悲伤着,或许我们已经进入麻木的感觉了,又或许,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一定非要流下眼泪才是真正的悲伤。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我那英俊的哥哥,他手里面拿着一个打火机,在他的前面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物质,哥哥紧张的满头大汗,但是他依旧颤抖着把手伸了出去,点燃了那些物质,我想要尖叫,我想要阻拦,却发现哥哥仿佛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我根本无法阻止一切,后来,哥哥在一道强光中消失了,在他消失的前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嘴唇抖动了一下……

    时间流逝着,尽管父亲母亲为优秀的哥哥的逝世感到悲痛,但是他们依旧调整出一副恢复过来的样貌,每日依旧把笑颜挂在脸上,他们感谢周围的人给予的同情与帮助,他们也尽力与所有人相处好,这样我和姐姐在社会上就能有更好的生存环境。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我十三岁的时候,姐姐这一年十五岁了,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身体凹凸有致,五官端正,整个人活似一个瓷娃娃,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姐姐的内心住着一个黑暗的天使。

    她常常找我哭诉世界的黑暗,尽管她本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利益至上主义者,但是她却无法忍受这个世界的迂腐,她憎恶人情世故的苦涩,在她的眼里,仿佛所有人都是带着面具的,为此,她也只好戴上了微笑的面具。

    我亲爱的姐姐是一个小丑,我不是在贬低她,而是这绝对是一种最最准确的形容,她的内心一直藏着某些野心,但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给自己画上了笑脸,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当她在舞台上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惹得观众席上所有人哄堂大笑的时候,她就能够感受到这些人的内心,也许他们带着面具永远无法畅笑,为此只好展露出自己原有的一切,而姐姐在舞台上则看透了这一切。

    也许是太累了吧,毕竟每一个小丑的内心都住着一个疲惫的金人。

    这一年的圣诞节,姐姐自杀了,她跳到了家附近的一条大河里面,我甚至依稀能够感受得到姐姐在临终之前感受到的那种窒息感,她仿佛在说:让我呼吸啊,给我一点新鲜的空气,我需要呼吸!不!我不要呼吸!我受够了!快让我结束吧!

    从此,我失去了我的姐姐。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姐姐乘船来到河的中央,我在旁边看着她,她仿佛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开口道:“不说些什么么?我可爱的小弟弟。”

    我有点错愕,不明白为什么这回的梦里面姐姐能看见我了,我只是徒劳地大喊道:“姐姐,不要!不要去啊!你去了!我和父亲母亲要怎么办!我害怕孤独啊!”

    姐姐摇了摇头:“没事的,你会明白这一切的,就像是我现在也明白这一切了,当一切都过去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一切的,记住,我得弟弟,不要太过善良啊……”

    姐姐翻身跳出了船檐,我想要伸手去抓住她,但是我被定住了身,我完全无法移动,最后只能看见姐姐在水下的影子,她的嘴唇也在说着什么,我没看太看清楚。

    第二天,父亲和母亲显得沧桑了不少,但是依旧保持着依稀的笑容,他们也都很累了吧。

    第二个月,父亲消失了,母亲略显难过,但是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一切照旧。

    第二年,母亲也消失了,最后留下了一行条:孩子,你也已经十六岁了,我们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但是你记住,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们永远在你的身后,是你最坚强的护盾……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每月接受父母邮递过来的粮食和各种必要物资,我日复一日地打扫家具,打扫着陈旧的屋子,不知不觉中,六十一年过去了。

    晚饭,我又坐在我曾经在七十年前做过的位置上,端上了同样的菜肴,泛着微弱黄光的老式吊灯依旧在我的头顶,我看着丰盛的菜肴,一股酸劲突然涌上了鼻腔——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我人生的意义了!你们倒是快过来啊!你们倒是听啊!你们都走了!为什么这么没有耐心!为什么啊!”

    我明白了我人生的意义,或许我的人生的意义,就是守护住我的家人,但是我现在还有什么能继续守护的家人?哥哥姐姐相继离去,父母也离我远去,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啊……

    也许,我也到了好好休息一下的时间了吧?结束在明亮的火光中,或在深海蓝色的宝石中因为美而窒息,都不是属于我的归属吧,也许……我应该在最后拥抱这大地吧?

    我走出门,关上房屋,走上了一条马路,看着来往的轿车,心里想着我一定能够在一场鲜红的婚礼中离去吧?我便向边走着,很快,我情不自禁地跑了起来,跑得很快,我惊讶于我奔跑的速度,但是我却能感受到后面有什么东西也有着脚步声,不止一个!它们来了!它们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它们,我甩不掉它们,那么——结束吧。

    我转身穿行到马路的正中央,来到了一辆大卡车的正前方,它们也从我后方疾驰而来,我心理很疯狂,让我们一起去地狱吧,但是,它们抱住了我,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了大卡车的冲击。

    我飞出了很远,但是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却一辈子也无法忘掉那个瞬间,那个我扭头看到了失踪已久的父母倒在地上的瞬间,我一瞬间进入了麻痹的状态,整个人立刻昏死了过去。

    没有意外的,那个晚上我梦到了父母,他们面带着微笑,挥着手离我而去,嘴唇又在说着什么,我这一次看明白了,我彻底看明白了,他们和姐姐和哥哥,都是在说:我真正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十年了,我已经成为了一名一百零二七岁的老头子了。

    那个夜晚,我回到了封尘已久的家中,老式的吊灯换上了新的蜡烛,又一次展示着它百年的风采,一层厚厚的尘土附着在家具上,三十年……家里的吃的早就被老鼠蟑螂蚂蚁吃光了,它们吃光食物后也都饿死了,我花了数个小时不知疲倦地打扫着我的家,我的巢穴。

    不,我的巢穴不在这里……做完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如同百年前的样子,我给每个人的位置都盛好了丰盛的晚餐,自言自语道:“百年不见,你没有没有想我?我想明白了我的人生意义了,现在,我就要去完成它。”

    用完晚餐,我穿上黑色西装,开着一辆小型货车,带着铁锹一口棺材以及一块巨大石碑来到了父母,哥哥和姐姐的葬地,我在他们后排的位置,拿出车后备箱里带的一块巨大石碑,一杆铁锹,我开始挖掘地面,时间在流逝着,汗水从我的脸颊上流了下来,我的脸颊依旧年轻,因此毫无阻碍地,汗水就流了下来,很快,我的衣服和脚下的土地都被打湿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的行动。

    当我挖好一个大坑之后,我又把那口棺材放进了大坑里面,从西装口袋里面拿出了一朵白玫瑰以及一些餐巾纸,放在了棺材盖上面,然后开始着手立碑,埋上棺材。

    一切都完成之后,我看了看那块石碑,上面什么都没有,但是却又那么融洽。

    我笑了笑,丢下铁锹,丢下车子,独自一个人,消失在了远方……

    ……

    ……

    我也找到了我人生中的意义,或许它是那么的虚无,但是就像是一条真理一样,狠狠地刻在了你的心上,而你的人生就如同这烙印一样,你有无法避免的,我要做的就是坚持着,坚持活下去,我要告诉所有我关心的,关心我的人,你们不能拿么早地死去!不然,我要怎么办!我不能那么早地死去!我要尽力活得更长一点!我不能给别人带去更多的痛苦!

    只有当我送走了所有我关心爱护的人,我……才是真正的我,我才能离去……也许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失去了岁月的意义,失去了死亡的意义,也许……我就未曾来过……但是,或许一切都是那么的孤独,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笑一笑吧,人生不过是如此的简单。

    你们放心的走,我给你们料理完这边的事情,然后就,足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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