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府的知府姓杨,康熙十二年才调来吉安充任这一府父母上官,吉安府在江西也是排的上号的富裕地区,杨知府能调来此处,自然是使了不少银子、动了不少关系才得偿所愿,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他开始大贪特贪收回成本便撞上了三藩之乱,吉安这处沟通南北的膏腴之地,便成了最危险的前线地段之一。
先是京师来的八旗,把他这个知府当成奴役使唤,逼着他凑钱凑粮,动辄就要打骂,还得替他们背锅,然后又是四万反贼围攻吉安城,吓得他这个知府惶惶不可终日,紧接着便是吴军冲进江西肆虐,守卫吉安的清军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他这个有守土之责的知府等死。
到如今又是一支号称红营的兵马直逼城下扎寨安营,红营的名号杨知府这段时间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先是他们的布告在城里到处张贴,甚至都贴到了知府衙门的大门上,然后就是一群群的地主官绅家眷逃入城里来报告造反。
杨知府一开始还不相信,他知道那红营的酋首是永新侯家那位幸存的少爷,据说是带着石含山的山贼们回来争产的,地主官绅之间豢养山贼土匪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甚至许多地方的土匪山贼就是当地地主官绅的家人亲戚充当贼首。
靠着土匪山贼争夺家产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那位侯少爷虽说做的激烈了一些,杀得人头滚滚,但谁叫那些地主官绅不开眼,去瓜分侯家的产业呢?侯家的产业杨知府一口都没吃到,田土产业不管在谁手里,只要还能交税就行,事不关己,杨知府自然是一点都不想管,让手下的人将报官之人统统拦了。
但随着报官的官绅家眷越来越多,永新那边的急报禀文也越来越多,带来的信息越来越多,听闻那红营攻破地主官绅的围庄之后,不仅没有将金银财宝统统收进口袋,反倒分了许多给村民百姓,又大搞什么清租清贷,大办公审,还驱逐官府的衙役税吏,杨知府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赶忙一边派人出城探查,一边将红营的布告和永新等地的禀文整理了一份,加急送去了南昌。
杨知府直到此时还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向上汇报也是例行公事、以防万一,只要上面给了个指示下来,若红营真的不是山贼而是造反的军队,杨知府好歹还有个免死金牌推脱失察的罪名。
但他万万没想到南昌那边直接派了一群探子过来,拿着护军统领的军令深夜直闯知府衙门要求吉安府全力配合,杨知府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自然不敢不配合,那些探子问什么就答什么、要什么就给什么,恭恭敬敬将他们送走。
结果不到一天的时间,原本还只在四方村寨里肆虐的红营忽然杀到吉安城下,还大摇大摆的安营立寨,似有攻城之意,杨知府在城墙上看去,只见得西门外一片红旗招展,红营的营寨之外正筑造一个土台,不知是要做些什么。
杨知府心下猜测,或许是要像黄巾军、白莲教之类的反贼,搞些什么求神拜佛的宗教仪式以鼓舞士气,毕竟古来能短时间成势的反贼,大多都是借着神佛鼓动百姓。
说到百姓,红营在城下扎营一日,四面八方便源源不断有村民百姓汇集而来,杨知府今日清晨登城去看红营的营地之时,还只有一两千头裹红巾的红营反贼在活动,可如今过了晌午再登城看去,却见红营营地周围一圈一圈层层叠叠都是穿着破衣烂衫的村民百姓,杨知府只看了一眼,粗粗一数,恐有数万人马之多。
杨知府喉咙里咕咚一声,吉安府是江西领县最多的一府,全府人丁占了江西五分之一,吉安城也是江西数一数二的大城,刨除城外的棚户贫户,仅城内人丁就有几十万人,这么一座大城,虽然没有正规的清军驻守,但城内仅民壮就有万余人,若是再征募壮丁,凑个四五万人马都不成问题。
可没人敢出城去对付城下的红营,红营兵马刚到的时候,城内见其人少,还派了四千多人马想要驱赶他们,结果交战还没半个时辰就被杀得大败而归,上千的民壮连逃跑都没跑得过那些红营的兵将,被人活捉了回去,城外在修筑那座土台的劳力,便有许多被俘虏的民壮。
如今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没有清军撑腰,城内的民壮更没有出城作战的胆子,城里的官员也不敢强压,这些民壮本就是吉安本地人,如今还能站在城墙上守城,无非是担心城外的兵马杀进来抢掠,伤了他们的家产家眷,可若是城里的官逼得急了,为了保护家产家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争先恐后的把城池献给外面的反贼。
不过看着如今越聚越多的百姓村民,杨知府也不确定,若是红营裹挟着这些百姓扑城,这些民壮真能死心塌地的坚守城池,而不是将他们这些官员当作换命的筹码绑了人送出去吗?
正胡思乱想之间,忽听得远处阵阵鼓响,随后便是整齐而声震九天的“安静”声传来,杨知府抬头看去,却见一队披着甲胄、扛着长牌的红营步卒环绕着那座高台形成一道防线,高台上红旗招展,随即押上几个被麻绳绑着、戴着纸做的高帽的人来,台下数万的百姓顿时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