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
正是秋后月明夜,亦为月下归来人。
不论如何,胜利,总是值得庆贺。
再次西征凯旋,郑大帅与将士们喝酒尽兴,歪歪扭扭就攀上了城头赏景。
银光自苍穹洒下,繁星浩瀚,银河流淌,是一种静谧的美。
正听到城头有人吟诗,靠过来看,是李山甫不假。
见这酸丁抱着酒囊独酌,郑守义凑上来道:“这是写受降城么?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呵呵,偏你等酸丁话多。”
别说,郑爷是有点想家了。
大李子跑去晋阳猫着,母大虫他们在幽州意思不大吧。是否将家人都弄来朔州呢?咳,太折腾。
或者走趟幽州,然后往晋阳一行?
这里面的纠葛太多,郑大帅晕晕乎乎也想不明白。
郑爷身材高,坐地也能看到城外。
就把脑袋架在垛口道:“快有二十年啦。”
王有良掰着指头数数,道:“大顺元年,一、二,呦,整二十年了。”
郭屠子闻言,忍不住摸摸发干的面庞,对着酒碗照镜子。他一脸络腮胡子有日不剪,映着月光,显出个略显憔悴但目光依旧炯炯的中年武夫。
几人饮了一口,郑二瞧瞧这李山甫,也是一脸老褶,道:“李公,我看你五十有余,此地风沙大,还受得惯么?”对这个老酸丁,郑老板还是有点好奇,一把年纪跑边塞来,这个是什么路数。
魏博的奸细那不可能,就魏博这光景还派啥奸细,都已经被淘汰的选手了,还有必要派奸细么。
就是好奇。
李山甫道:“此处风沙虽大,却好过塞内许多。”
“啊?”郑爷听着一乐。心说,在山北时,李头心心念念都是想着回塞内,爷爷这是看看易定太危险躲过来地。这边塞有什么好?除了有些牛羊,就剩下吃砂子喝风,娘们都一个个干瘪得不行。
回忆往事,李山甫心中泛酸。
他早年科举不中,只好去魏博幕府做事户口。
亲历了黄巢大乱,原以为镇压了黄巢就能天下太平。岂料黄巢之后不是太平,竟是连绵不绝的藩镇混战。他是眼睁睁看着魏博搞到如今户口减半、民生凋敝。他是眼见着魏博大乱又将起,所以跑来这里躲灾的。
“嘿,无它,此地安宁啊。”
仰首望天,感受着夜静,胸中不平借着酒意而出。
“今日宣武来,明日河东来。哦,后面卢龙、义昌也来。这受降城,吃点砂子,好歹也算卫国戍边,塞内打来打去又算什么?”说着就想起某次战后巡营所作的一首诗,李山甫借着酒劲儿吟唱起来:“
风怒边沙迸铁衣,胡儿胡马正骄肥。
将军对阵谁教入,战士辞营不道归。
新血溅红黏蔓草,旧骸堆白映寒晖。
胸中纵有销兵术,欲向何门说是非?”
唱完就有点后悔。
武夫面前唱这个,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么。
郑守义却不着恼,竟也跟着喃喃道:
“将军对阵谁教入,战士辞营不道归。
新血溅红黏蔓草,旧骸堆白映寒晖。”
唱完把头一甩,郑守义道:“嘿,此文太悲。
人谁无死?世道如此。
李三郎也好诗,与你却不同,酸是酸,却也听着舒心。
嗯,你既在军中,这等妨碍士气之语还要少提。”
李山甫道:“是,职部受教了。”
边上郭屠子忽道:“有病得治。人有病吃药,这天下有病亦须药医。
如此乱世,只能以武止武,以暴制暴。
秦乱而汉兴,隋乱而唐兴。
前汉亡而有光武中兴。
后汉亡,却是衣冠南渡,五胡乱华。
治乱兴亡一向如此,是由乱而治,或由乱而益乱,哼,事在人为。
伤春悲秋有个球用,还不得爷爷用刀杀出个太平来。”
郑大帅闻言吃惊不小,道:“这厮,还有这般见识。”李老三没事就喜欢念叨什么止戈为武,血手佛心。要什么为万世开太平。还他妈万世呢?能管了这世就不错了。
李老三的这些酸词,郑二也就是那么一听。酸丁么,就喜欢这个调调。不唱酸词了,那还是酸丁么?
可是这老郭整日介闷葫芦一个,也能说出这些话来?这就让咱郑老板十分诧异。将这老伙计扳正了造型仔细来瞧,想看他这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郭屠子被老黑揉搓也不恼,只是咧嘴傻笑,道:“呵呵。听变文听地。”
还是那张圆脸,还是那般貌似憨厚。
郑守义感觉脑袋昏沉,顾不得与这厮较劲。
他仍靠在墙上,双目望天,看那星河灿烂。
唉?恍惚间,似乎看到娘娘跟大兄在天上向自己微笑,郑大帅伸手去捉,便觉灵魂脱离了躯壳,浮上虚空。可是他无论怎么挣扎,